老人看了看池塘边正在低头的吃草的老牛，这才继续跟我述说道：
“后来龙二就成了这片的地主了，我没办好只好上门求他租了五亩地。我娘那时候常对我说，人穷点不怕，只要日子过的开心就好。以前我也没怎么干过农活，一下子五亩地倒真是每天倒头就睡，什么都不会想了。家珍是在生了有庆半年后偷着跑回来的，当时娘见了她还哭着跟我说，她早说过，是我的女人早晚都会团聚的。就这样一家五口人，虽然清贫，却也是我这辈子难得的温馨了。”
老人讲到了这里，似乎是回忆着那段日子，眼里满满的都是满足。
“再后来啊，我娘突然有一天就起不来床了，我们赶紧请了郎中来看，我急着去县城里抓药，半路却是遇见了招兵的，看我年龄合适，也不管不问就把我抓了壮丁，我惦记着我娘和她们娘三，却也是跑不出去，只得跟着队伍到了边疆，多是跟吐蕃人打，过了三年，一次跟吐蕃人打仗，我们被打散了，索性我就直接回到了这里。
离村口不远的地方啊，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，带着个三岁的男孩在割草。我一看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孩就认出来了，那是我的凤霞。我跑到跟前问凤霞还认识我么，凤霞张着大眼睛看了我一阵，嘴巴动了动没有声音。我就喊道：我是你爹啊。这时候就看到一个女人向我们跑来，哇啦哇啦说了些什么，就坐在地上哭。我认出来是家珍，我一边安慰她，一边我也呜呜的哭了起来。回到家我却是找不到我娘了，我问家珍娘呢，家珍什么都不说，只是眼泪汪汪的看着我，我也就知道了娘到了什么地方。我离开家两个月多一点，我娘就死了。家珍告诉我，我娘临死前一遍一遍对她说：福贵不会是去赌钱的。”
远光知道这古代的打仗往往都是一将成名万骨枯，其实抛去所谓的朝廷政策和地方执行不谈，福贵能活着回来，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了，这里没有现代的医疗设备，死亡多数原因都来自于受伤后的细菌感染。远光与杨休二人也都坐在了地上，继续听着老人的故事。
“凤霞啊，是一次发热后，就不能开口说话了。也怪当时穷没有钱医治，这穷人总想着抗一抗就过去了。却是苦了凤霞啊。不管怎么说，这一家人还是团聚了。日子就那么过，孩子渐渐长大了，转眼凤霞十二岁了，我们就想着还是让有庆读书才有出路，凤霞虽说也能帮我们干点田里的活，可总还是要靠我们养活。我跟家珍就商量是不是把凤霞送给别人算了，好剩下钱来供有庆读书。
别看凤霞听不到，不会说，她可聪明呢，我和家珍一说起把她送人的事，她马上就会扭过头来看我们，两只眼睛一眨一眨，看的我和家珍心都酸了，几天都不敢再提。
可有庆一天比一天大，凤霞命苦，这辈子可能要苦到底了，有庆不能苦一辈子啊，要让他读书，读书才有出息的日子。只是凤霞毕竟不会说话，也没有什么好人家，有户需要伺候老人倒是不嫌弃，我们也就答应了。
来领人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，他拉着凤霞的手对我说：你放心吧，我会对她好的。
凤霞手被拉着走去时，身体一直朝我这里歪着，她一直在看着我。凤霞走着走着，我就看不到她的眼睛了，再过一会，她擦眼睛抬起来的胳膊也看不到了。这是我实在忍不住了，歪了头眼泪掉了下来。
凤霞走了，有庆却又是不干了。总是不断的问姐姐呢，姐姐在哪，姐姐什么时候回来。家珍就告诉他，我们把凤霞送给别人家了，为了省下些钱让他读书。有庆嘴一张哇哇地就哭了，还喊着我不要读书，我要姐姐。我狠狠的揍了他，他实在疼的挺不住了，就说爹别打了，我读书。
凤霞让人领去几个月后，就跑了回来。她回来时是深夜，我听到好像有敲门声，就打开门，见是凤霞就赶紧叫道：凤霞，快进来。我这么一叫，家珍鞋子没穿就跑了出来，抱住凤霞就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凤霞在家里住了一天，送她回去的时候，凤霞没有苦，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娘，看着她弟弟，拉着我的袖管跟我走了。有庆在后面又哭又闹，反正凤霞听不到，我也没理睬。
那一路走得真的是叫我心里难受，我不让自己去看凤霞，一直往前走，走着走着天黑了，风嗖嗖的吹在我脸上，又灌到脖子里去。凤霞双手捏住我的袖管，一点声音也没有。天黑后，路上的石子拌着凤霞，走上一段凤霞的身体就摇一下，我蹲下去把她两只脚揉一揉，凤霞两只小手搁在我的脖子上，她的手指很冷，一动不动。后面的路是我背着凤霞走去，到了县城，看看离那户人家近了，我就把凤霞放下，把她看了又看，凤霞是个好孩子，到了那时候也没哭，只是睁着大眼睛看我，我伸手去摸她的脸，她也伸过手来摸我的脸。她的手在我脸上一摸，我再也不愿意送她回那户人家去了，背起凤霞就往回走。凤霞小胳膊勾住我的脖子，走了一段她突然紧紧抱住了我，她知道我是带她回家了。
回到家里，家珍看着我们愣住了，我说：就是全家都饿死，也不送凤霞回去。家珍轻轻地笑了，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。”
远光听的出神，他想到了开开还有心心，反正自己是无法想象一个父亲怎么会忍心把女儿送给别人家。可能自己没处在那个环境中吧。远光见杨休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，于是吩咐他取出几枚铜钱，递给了老人。
远光说道：“耽误你这么多时间，老爷子今天歇歇，我也实在是想听完这个故事。”
老人伸出手，犹豫了下，还是又缩了回去，只是开口道：“你想听，我就给你接着讲讲。”
(本章完)